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，在松枝间游移。

陆渊注意到，山谷顶端那一大片枯黄的干草堆，在晨雾中影影绰绰，心中暗自思量着这或许能成为战斗中的一个变数。

陆渊的军靴碾过一片带露的松针，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。

他眯起眼，望着前方楔形冲锋的日军骑兵——佐藤的军刀鞘金线在雾里泛着妖异的光，二十多匹战马喷着白气，铁蹄敲得地面咚咚响。

身后卡车的轰鸣更近了，他甚至能听见轮胎碾过碎石的脆响，那是日军增援的机械化部队。

“卫生员，陈虎的止血带再紧半寸。”陆渊压低声音，余光扫过怀里昏迷的陈虎——这位神秘部队指挥官的左肩还在渗血，子弹贯穿了肺叶，呼吸像破风箱似的。

他伸手摸了摸陈虎怀里的油纸包，情报就藏在那里面，封皮上还沾着陈虎的血，"半小时内送不出去，上海地下党的联络点就得全端。"

他转向身旁的战友老张：“老张，你带五个人绕后放鞭炮，制造有大量伏兵的假象，咱的战士要把这鞭炮声弄得像机关枪一样。不过要注意，这鞭炮引火可能会顺着雾气蔓延，说不定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。”老张坚定地点点头：“队长放心，保证完成任务！”

“老周，左侧山坡的棱线看到没？”陆渊又看向老周，手指在地图上划了道弧线，“等佐藤的骑兵冲过那片野樱林，你带三营从侧后切进去。记住，专打马腿——没了坐骑的骑兵比步兵还脆。”老周摸了摸腰间的枪，眼神坚定：“队长放心，我们的枪不会放过一个小鬼子。”

赵勇蹲在路边，正往树杈上系手榴弹拉环。

他推了推眼镜，抬头时镜片闪过一道光：“后方的卡车队要过这片碎石滩，我让兄弟们埋了绊马索，再在石头缝里塞几个土雷。小鬼子急着追，肯定顾不上排雷。”他指了指远处冒烟的火场，“再把火场的焦土扬起来，卡车一碾，轮胎准打滑。”

陆渊拍了拍赵勇的肩，目光扫过二十几个战士——有的在往步枪里压子弹，有的在检查手榴弹引信，连卫生员都把药箱绑在了背上。

他摸出最后两颗木柄手榴弹，弹体上还留着四行仓库夜袭时的焦痕：“记住，咱们不是突围，是把小鬼子引进局里。等鞭炮响起来，我带突击组正面冲，佐藤那老鬼子要面子，肯定追。”

“队长！”侦察兵小孙从灌木丛里钻出来，脸上沾着草屑，神情紧张地说，“刚刚发现有可疑日军活动，好像有个身份不一般的军官在附近。而且佐藤的骑兵离咱们不到三百米了，后边卡车队的排头兵已经看见车斗上的膏药旗！”陆渊听后，眉头一皱，意识到局势比想象中更复杂。

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佐藤的马队越来越近，战斗的气氛愈发紧张。

陆渊把陈虎交给卫生员小王，解下自己的军大衣裹住他：“小王，等会儿枪声一乱，你跟着老张的鞭炮方向跑，陈队长和情报交给你了。”小王咬着嘴唇点头，手指死死攥住药箱带，指节发白。

“老张，动手！”陆渊抽出驳壳枪，枪柄上的刻痕硌得手心发疼——那是四行仓库时，他亲手刻下的二十三个牺牲战友的名字。

林子里突然炸响密集的“噼啪”声，像机关枪在吐火。

老张带着战士们猫在山谷深处，把成串的鞭炮绑在树杈上，又浇了煤油。

火苗舔过引信的瞬间，炸响混着燃烧的噼啪声，在雾气里荡开层层回音。

佐藤的马队猛地顿住。

带头的军官勒住缰绳，白手套攥得发白。

渡边小队长大步跑过来，军刀指着山谷：“联队长，支那军有埋伏！”佐藤眯起眼，军刀鞘上的金线被雾气浸得发暗，他深知不能轻易冒进，于是下令：“先派一个侦察小队前去侦查，其余人原地待命！”侦察小队小心翼翼地朝着山谷摸去。

然而，那炸响太密，部分骑兵已经有些慌乱。

过了一会儿，侦察小队没有传回确切消息，佐藤担心贻误战机，最终还是下达了冲锋命令：“冲！活捉陆渊者，升少尉！”战马嘶鸣着跃起。

陆渊看着逼近的骑兵，突然把驳壳枪往天上一扬，“撤！往山谷跑！”战士们佯装慌乱，有的丢了步枪，有的踉跄着摔倒，把子弹带甩在地上。

佐藤的马队追得更急了。

骑兵们举着马刀怪叫，离陆渊他们只剩五十米时，左侧山坡突然爆起密集的枪声。

老周端着枪，子弹像长了眼睛似的扫向马腿。

第一匹战马惨叫着栽倒，骑手被甩出去撞在石头上，脑浆混着血溅了满地。

第二匹、第三匹……楔形阵列顿时乱成一锅粥，马踩人，人撞马，鬼哭狼嚎。

“好小子！”老张蹲在树后，看着日军骑兵的混乱，笑得露出后槽牙。

他抄起一颗手榴弹就要扔，突然被旁边的战士拽住：“老张，赵勇的陷阱发威了！”

后方的卡车队正碾过碎石滩。

第一辆卡车的前轮刚压上绊马索，车底就“轰”地炸响——赵勇把土雷埋在石头缝里，引爆的气浪掀翻了车头，油箱当场起火。

第二辆卡车急刹车，轮胎碾过火场扬起来的焦土，“吱”的一声侧滑，撞在路边的树上。

后面的卡车堵成一串，日军士兵跳下车端着三八大盖乱跑，被土雷炸得人仰马翻。

“陆队长，撤！”突击组的老李拽了拽陆渊的衣角。

陆渊看着混乱的日军，反手扔出一颗手榴弹，在骑兵群里炸开。

硝烟腾起的瞬间，他大喊：“往山谷中间跑！”二十几个战士护着卫生员小王，踩着湿滑的山径往山谷深处钻。

晨雾不知何时浓了，十米外的人影都成了模糊的剪影。

陆渊抹了把脸上的汗，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——是樱花香，混着铁锈味。

他猛地刹住脚，驳壳枪指向雾中：“停！”

雾气散开一线，二十几个日军士兵端着冲锋枪从岩石后钻出来。

为首的军官穿着呢子大衣，戴着金丝眼镜，正是日军情报官铃木。

原来，之前侦察兵报告的可疑日军活动就是他在暗中部署。

他手里把玩着一颗手雷，笑得像只狐狸：“陆桑，别来无恙？”他的中国话字正腔圆，“贵军的鞭炮计策很妙，可惜——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，“大日本帝国的情报官，分得清机关枪和二踢脚的区别。”说罢，他迅速安排狙击手占据有利位置，对陆渊等人进行压制，同时指挥士兵将山谷包围得水泄不通。

陆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他扫了眼身后——战士们背靠背站着，老李的步枪子弹只剩三发，老张的手榴弹袋空了，卫生员小王护着陈虎，药箱上已经中了两枪。

铃木的士兵慢慢围过来，冲锋枪的枪口闪着冷光。

“陆桑，”铃木摘下手套，露出修剪整齐的指甲，“只要你交出情报，我可以保证贵军弟兄的性命。”他瞥了眼昏迷的陈虎，“这位陈桑的伤，皇军的军医能救。”

“放你娘的屁！”老张吐了口唾沫，抄起刺刀就要冲。

陆渊一把拉住他，目光扫过山谷两侧的岩壁——那里有一道半人高的裂缝，勉强能挤进去一个人。

他压低声音：“老李，你带小王从岩缝里爬出去，陈队长和情报交给你们。”老李愣了：“那你呢？”

“老子还没活够，要跟小鬼子拼个痛快！”老张吼道。

老周拍了拍他的肩：“老张，听陆队长的。情报比咱们的命金贵。”他摸出怀里的怀表，塞给老李，“顺着岩缝往南，过了鹰嘴崖就是联络点。”

铃木的耐心显然到了头。他挥了挥手，日军士兵的枪口抬高了半寸。

陆渊突然笑了，笑得铃木心里发毛：“铃木桑，你闻没闻到焦味？”

雾气里飘来一股刺鼻的糊味。

铃木皱起鼻子，突然听见头顶传来“簌簌”声——是老张刚才点燃的鞭炮引信，不知何时烧到了山谷顶端的干草堆。

火苗顺着晨雾里的湿气蔓延，眨眼间就成了一片火海。

热风吹得雾气四散，日军卡车队的方向传来更剧烈的爆炸声——赵勇的陷阱还在炸，土雷连环引爆，火光把半边天映得通红。

“冲岩缝！”陆渊大喊。

他端着驳壳枪冲在最前，子弹精准地打在铃木的冲锋枪上。

老张和老周各架着一个战士，用身体护着后方。

老李背着陈虎，小王拽着他的腰带，手脚并用地往岩缝里钻。

铃木气得抽出军刀，却被火浪逼得倒退两步。

他看着岩缝里逐渐消失的人影，咬牙切齿地喊：“追！一定要截住情报！”

陆渊的后背被碎石划得火辣辣的疼。

他回头看了眼，铃木的士兵已经追进岩缝，最近的那个离他只剩三步。

他摸出最后一颗手榴弹，拔掉引信，反手扔了出去。

“轰！”

岩缝里腾起硝烟。

陆渊被气浪掀得撞在岩壁上，眼前发黑。

等他缓过神，岩缝口已经被碎石堵住了。

他抹了把脸上的血，听见远处传来老李的喊：“陆队长！我们到鹰嘴崖了！”

晨雾不知何时散了。

阳光透过岩缝照进来，落在陆渊枪柄的刻痕上。

他数了数，这次又多了一道——老张的军帽掉在地上，帽徽还闪着光；老周的枪躺在血泊里，弹夹空了；突击组的战士们东倒西歪，有的还在喘气，有的永远闭上了眼。

铃木的喊叫声从岩缝另一端传来，越来越远。

陆渊摸了摸怀里——情报已经送出去了，陈虎的伤还有救。

他靠在岩壁上，突然笑了。

松针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，这次不像倒计时，倒像春天抽芽的声音。

“小鬼子，”他对着岩缝轻声说，“下次见面，老子带的可不是鞭炮。”